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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饭店郑骁锋我想,我身上大概是有一些吃货的潜质的。
我最初的数字与商业知识,都从一份菜单上来:二元,二菜一汤;三元,三菜一汤;四元,四菜一汤……一直到十元。不叫十菜一汤,而是“全家福”。
这是东街巷口国营东街饭店的价目单,写在一块白漆的木板上,当头挂在店堂最显眼的位置。由于姨妈在那里工作,上小学前,那里是我玩耍最多的地方之一,也得以偷吃了不少好东西,以至于我到现在也只爱吃碱水面排斥土索面——东街饭店的面条做得极好(面分两种,肉丝面与光面,后者属于大众标配,加肉丝就算有点奢侈了),至今我还能回忆得起碧绿的葱花下那一点点闪光游走的油星。烧面条时,厨师经常会给我舀上一小碗汤,夹几根面,有时甚至还能吃到一块半块刚炸出来的糖醋排骨。据说经常与我同时蹭食的,还有永康城里的一个名人,东街流浪汉“小发”,专门在各大饭店喝客人剩下的面汤。
(老照片:丽州中路6号,昔日林峰饭店)我至今记得,菜单上的数字是大写的,并且长期不变。不过,后来终究还是改了,前面的数字都升了一位,全家福需要十一元了。而且一改之后,变动的频率就频频加快。在十二元才能点一桌全家福时,我上了小学。
可以说,对于童年,对于故乡,我的记忆是从饭店开始的。和平年代,这也属正常。毕竟人间最重要的还是烟火。入学之后,按照既定的模子一路升级,一路长大。在此期间,永康的国营饭店一家接着一家转制关门,我姨妈也调到了另一家工厂。不知什么时候起,东街饭店突然改成了一座卖衣服百货的商场,门口日夜喇叭吆喝,生意不温不火;又过了几年,整条东街都拆了,我姨妈也退休了。
(老照片:林峰饭店的羊肉烧得很好)但我毕业了。二十来岁。九十年代初,徐克的武侠片正大行其道。每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都有一种走上江湖的悲壮感。想象中,行走江湖最不可少的便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这样,以自己姓名为号的林峰酒店成为了我们虚拟江湖中的“悦来客栈”。
选择林峰,偶然也是必然。说实话,当时国营的中档饭店基本无存,新开的小馆虽多,但朝三暮四,有韧性的并不太多。而林峰,其时开灶已有十来年,口碑已然显现;一手土菜,咸淡道地;装修朴实,价钱实惠。更重要的是,林峰其人颇令我们喜欢,衣着随意,衣袖常年高高挽起,裤管不拘左右高低;肚厚脖粗,开口便是最土方言;最妙是也好喝几口,厨下若有空闲,便屡屡拎壶巡桌而冲。
(老照片:林峰饭店熟食用秤称)于是,林峰酒店成为了我们在永康这座城市中快意恩仇指点江山的一大据点。同学,同事,同事的同学,同学的同事,桌子一天比一天挤。每一餐的主题也越来越模糊。从最初的喝酒就是因为想喝酒(我极其怀念那种纯粹的酒席),到后来为了啥事而顺带请喝酒,再到后来喝酒先问有啥事。真正的江湖悄然生成,一座城市的大小门派在林峰的酒桌上歃血为盟。
有件事我至今想起来都不可思议。我二十二岁那年就在《永康日报》发表过文章,也一直希望认识永康的文化界前辈,但怕冒昧,一直不敢打扰;十多年后,当我终于结识那篇文章的编辑,并一见如故成为铁杆酒友,聊起来之后才知道,林峰其实也是他们的根据地,每周总有几天不醉不归。
——十多年间,同在小小的林峰闯荡,两个互相寻找的包厢竟然始终擦肩。
(老照片:林峰饭店老板娘)再后来大都谈上了女朋友。一桌变成了两桌,江湖多了些臃肿。有女人出来踩刹车,出入林峰的密度与气势逐渐萎靡。再后来,成家的越来越多,声称身体零件开始不对的也陆续出现,酒桌开始稀疏,江湖逐渐寂寥。而在此期间,林峰也一再搬迁,搬迁出了很多人的世界。
重入林峰,已在塔海。90年代初工作的那批人,家事略安,人生眼看尘埃落定,蛰伏多年的豪情重又萌发。一路追寻过去,林峰竟然还在。林峰一直都在。座椅摆上酒斟满,羊蹄豆腐丸葱花肉,老几样一上桌,顿觉时光逆转。
(今日塔海村林峰饭店外景)嘘唏之际,有混得好的,吆喝一声,来几个硬菜。“土甲鱼如何?”鲍鱼龙虾、鱼翅燕窝,林峰眼中,世间最好的竟然还是土鳖土狗。一辈子也不愿变的土滋味,一辈子也改不了的土性子。
骤然发觉,多时不见,林峰日益发福,头圆耳厚,目垂眉顺。莫名记起禅门语录,云修行不外吃饭睡觉,眼中这位杀生无数的大厨师,居然现出了几分烟火缭绕的佛相。
来两斤土烧,江湖继续开张。杯盏之间,一座城市与一代人的记忆,被继续暗暗铭记。
(原文标题《杯盏间的江湖》,经作者同意更名《林峰饭店》,稍有改动)
照片提供: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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