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平读外史8——做一个灵魂有趣的女子
文/司艳平
我认为吴敬梓先生《儒林外史》的最大贡献之一，还在于塑造了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较之稍后出现的曹雪芹《红楼梦》，吴敬梓与曹雪芹在民主平等思想上的微光是并驾齐驱的。
在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强大儒家系统的秩序下，中国古代的小说里塑造的女性形象，要么是男权的附属，要么是贞烈的代表，要么是无符号的混沌，再或者是被鞭挞的淫荡，诸如《三国演义》里的貂蝉、《水浒传》里的潘金莲、潘巧云等。因为政治、经济、思想等的从属，让女性形象湮没于男性的世界里。直到《儒林外史》以及《红楼梦》的问世，让读者看到了光彩照人、个性迥异的女子形象，当然，就这点而言，《红楼梦》无疑是女性世界的自然还原。今天我们暂且不表《红楼梦》，单单说说《儒林外史》里那个举止可爱、颇有“诈”术、灵魂有趣的女子——沈琼枝。
《儒林外史》里主要塑造了三个女性形象，鲁小姐、沈琼枝、王三小姐。研究《儒林外史》的大家周月亮说：“鲁小姐是《外史》中真正刻苦攻读的学人，淹博的‘八股宿儒’。”对于，八股取士的那一套，她讲起来头头是道，张口闭口都是“科举取仕”，想象一下，每天面对这样乏味枯燥的女子，你是不是会抓狂，好在蘧公孙虽然不听老婆，却也表现得温文尔雅。王三小姐呢，更可怕，丈夫病死后，她不吃不喝，节烈殉夫，为的是那所谓的“贞节牌坊”，礼教会吃人，鲁迅所言非虚啊！只有我们的沈琼枝，教人看了痛快淋漓，大呼过瘾啊，此等女子有趣有味，灵魂丰富，身心自由，着实是《外史》中一道美丽的风景。
《儒林外史》中并未第一眼就写沈琼枝的容貌，只写她的言行，吴敬梓老先生倒抛开了颜值写女性的俗套。她出场的时候，就直接写到父亲将她嫁到扬州宋府。盐商宋为富端着大架子，直接叫人把沈琼枝抬到他府上。沈琼枝的父亲这才明白，原来女儿是要嫁给人家做妾的。他满脸忧愁：“看来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当作正室了。女儿，你也须自己主张。”沈老爹着实是父亲界的一股清流，没有言辞凿凿的训诫，也没有三纲五常的教诲，把选择的主动权交给女儿，这在封建伦理秩序下，确实可贵。且看我们的沈琼枝如何回复，“爹爹，你请放心。我家又不曾写立文书，得他身价，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场，爹爹若是和他吵闹起来，倒反被外人议论。我而今一乘轿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样看待我。”沈琼枝不慌不乱，从容不迫，头脑极为冷静，思维极为缜密，这可不像是读四书五经濡染出来的所谓端庄守正的女子，倒像是脱离规矩、在自由世界里长大的女子，沈琼枝也读书识礼礼，但她没有把自己读成枯燥无味的女学究，女冬烘先生。
到了宋府，先声夺人，颇有王熙凤的麻辣之风：“请你家老爷出来！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张灯结彩，择吉过门？把我悄悄的抬了来，当做娶妾的一般光景。我且不问他要别的，只叫他把我父亲亲笔写的婚书拿出来与我看，我就没的说了！”琼枝小姐姐义正辞严，反驳得有理有据，有章有法，不仅在气场上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众人，还善于采用辩驳之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欲擒故纵之法演绎得痛快淋漓。以至于小丫鬟被吓到了，禀告主子，“新娘人物倒生得标致，只是样子觉得惫赖，不是好惹的。”
做一个不好惹的女子，做一个有锋芒的女子，沈小姐堪为女子的范本。
不仅言语利落，沈琼枝行动也果敢。没有着急离开宋府，而是停留消遣美景，身为贡生的父亲自然比不过财大气粗的盐商，告状无门，与女儿失去联系。
沈琼枝当机立断，逃离宋府，临行时，不忘顺手牵羊，把那些金银器皿、珍珠首饰一股脑儿给揣走了。好可爱、好聪慧的独特女子。没有上纲上线的视金钱为俗物，也没有蠢笨的凛然正义，烟火得可爱，俗气得独特啊！为了不连累家里，她没回常州，而是去往南京，靠卖诗为生。这大概是古代小说里第一个独立谋生的率性女子吧，《红楼梦》里的小红与她极有相似之处。
要不怎么说知识改变命运呢，在任何年代，读书对于女子来说都至关重要。小而言之，可以修德养心；大而言之，可以安身立命。如果朱安读过书，何至于一辈子做蜗牛，被鲁迅寄养呢？沈琼枝倘若不读书，哪里来逃亡流浪的底气呢。经由读书，经由作诗，她改变着自己的命运轨迹，结识杜少卿等真名士，扩大朋友圈，长见识，开视野。“女子无才便是德”岂不是忽悠人的鬼话？
吴敬梓是很欣赏此类女子的，借武书之口表达自己的赞扬之意：“这个女人实有些奇。看她虽是个女流，倒有许多豪侠的光景。他那般轻倩的装饰，虽则觉得柔媚，只一双手指却像讲究勾、搬、冲的。”英气逼人却又百媚千红，气质文雅却又爽净利落，真真是一个让人欣赏的奇女子。当然，杜少卿少爷更是欣赏，为她的不贪富贵而折服，是以引为知己。“盐商富贵奢华，多少士大夫见了就销魂夺魄；你一个弱女子，视如土芥，这就可敬的极了！”能得到杜少卿如此高的赞誉，可见沈琼枝的人格魅力。
官府缉拿她，在公堂上，她依然镇定自若，侃侃而谈，都堂衙门的知县被她反驳不过，最后只得派人将她遣送到江都县，这个公案以沈琼枝的胜诉而告终，官府让她“断还伊父，另行择婿”。
沈琼枝的出场回目就是第四十回和第四十一回，吴敬梓先生没有给她更多的笔墨空间，但却给我们塑造了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有声有色，有魂有骨的个性化的女子形象，为我们展现了相对丰富的女性文学世界，寻常而鲜活，生动而有趣，可敬而可爱。
沈琼枝，无疑是那个灵魂有趣的女子，愿你，愿我，也做这样的女子。
司艳平，浙江省永康外国语学校语文老师，王君青春语文名师工作室成员，语文湿地栖居者，愿以青春的名义追随君姐一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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