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老家有什么特产吗?”我一时哽咽,并没有如愿发挥思考学术时那样轻捷飘逸的思想。通常我会很顺利的联想到某些光鲜的画面,亦如“舌尖上的中国”勾起电视机前哪一个家庭的老少垂涎。但回忆起永康?这是一种艰涩的思考过程。
关于家乡,我对很多都略知,但只能像老舍写他的北平一样,不能全写,只能挑着我深感的写。通常告诉别人我是这么讲:“浙江金华,嗯对就是那个中部偏西一点的城市”。实际上,这另有歧义。我生怕那些陌生的人会陌生于对我的家乡一无所知,“浙江省永康市”这么一组搭配似乎让我感觉到逻辑上阻隔了什么。就我所见,在本地人看来,金华和永康是两种指向性,要有明确的区分。脑海中的印象和地图上所见没有一致性,就好像永康和金华市两个市一样(规则尺度上,永康是金华下属的县级市,这样的同级还有另外三个,剩下又有三个更小的县)印象告诉我只有到了婺城才算是金华,也只有定居婺城才是严格意义上的金华人。有趣的是,倘若是南京的溧水区,南京划分的一个区,就是不同的概念,区别就是,溧水市民会欣然认为自己是南京人。富阳人则得不到很大程度的相互认同。这点和我们比似乎更加绝对。我有一次在公交车上撞见富阳和杭州市民各自站坐一排争执激烈,语言粗鄙,满腔怒斥,起于两人妄肆的口角。这令我难忘这古怪的经历。
浙江出匠人和商人。永康生产五金,可追溯到很久远的年代,其名声印象中是很响亮而出彩的,我认为五金应该属于轻工业。代代相承,这里面弥迤着动人的瑰宝,它被积淀下来,一种老匠人身上涣散的曙色被久仰。德国的包豪斯、乌尔姆学院….似乎变革了时代的轮廓,演绎那些听起来满腔亢奋的故事,德国标准的工业似乎蛮强势,怪吓人的。可这都不是我的,永康是我的,它是我能嗅到的真实的工业。我不希望德国人拿各种红点和IF奖做一些诓骗我们的恶作剧,我希望小小的永康人能有抗衡他们的勇敢的脊梁与骨髓。模仿是没有出路的,我很想严厉的申明,对所有企业家。事实是近年家乡的某汽车企业似乎发生了不愉快的事,逐渐落下神坛,我其实很抵触他们的工业设计,每当想到总透露出些许无奈。至于我所熟悉的,永康的工匠气息,我叔叔家一代是家族式传承下来打铁制作宝剑和刀的小型工厂,除此之外我对木匠和打制红铜罐还有银器烛台的很感兴趣。我爸年轻的时候接触过机械加工,有在工厂的经历。如今凭借一副老手艺,会修理家中的简单器械,甚至打理乡下庄园的房屋和竹篱。
永康有一个占地不小的五金城,坐落在道路纵横交错的节点上,构成了我一个很重要的记忆坐标,去摸索永康的记忆……这里汇聚了各种层次分明、类别有序的工业制品。在永康,对于美术生来说,苦恼的是在文具店买不全画材,可别地的人莫非在羡慕这座小城能找齐所有机械零件。不过说白了这些对于本地人来说司空见惯,直到远离家乡到远方的都市里,每次我跨进一道防盗门,看见地铁上的白领打开保温杯小斟一口茶……才有感慨的遐想,天哪,这全中国的门和杯子都可能都出自我家乡的匠人,顿时,有了一种积极的感受。
永康本土没有什么资源,但在艰难险阻中依然存活下来了。有一点是显著的,永康人很勤劳,总是显得过分的勤劳。总是想着多挣一点,或是多丰收一些。于是这座小城的GDP就变得很乐观,我总是抱怨这里的物价也跟着“乐观”了。我的家人都是很忙碌的一代人,亦或别的家庭。人们都忙着创业、打拼,少有露天Cafe和隐园老香樟下传出唱鼓词的微憨,让你入睡的感觉,我们没有这种闲情雅致。可我一直幻想什么时候这座小城会搬来一家爵士乐酒馆。唉,其实小城里人们都太疲劳,人到晚年都被操劳愚弄出了各种病根,却空得一堆财产在病房“享用”亦或诞生一个富二代?
从离我家出门不远处有条叫“巴黎商街”小街道,每到夜晚就会驰骋来往很多光鲜的靓车。聚集在路口商铺门前的雅痞后生仔。从十多年前的冷清至今,越来越多的铺子嗅到商机,来这里落户,店铺新老更迭走的像时尚圈一样快。父母第一次在这里有了自己的稳定事业,我在这里度过了从记事之后的童年。大家都还是纯良的土鳖,不知道世界有多少未知,明天的明天是什么。我依稀记得我父亲好交友,那时候我们已经常去乡下的“庄园”(现在看来是了,以前不过是块有几间木屋的荒地)野餐。假日去跋涉远山,露营在篝火边上。生活在永康的人是怎样一群人,这很重要一部分来源于童年我父母的各色的朋友们。后续就不再常有了,一是生活大多被学业和爱好占据,二是身边匆忙路过的都已是老师同学。时至今日,关于永康人?
他们喜欢小小的“嘚瑟”。越是在大的城市人们骨子里就越有一种集体模式化的倾向,所以在都市中人们踩着更低调谨慎的快节奏,和小城里的人文大相径庭。
是的,
我们喜于钻规则的漏洞,往往在规则背后讲人情世故,这是你在别的地方所感受不到的趣味。人们习惯于调侃和自嘲,却又能以一副苦中作乐的态度面对挫折。这些导致我至今不解北方人为什么是如此的没有心眼,对人释怀如敞履,那这岂不是在下一秒就得受吃亏受骗?永康人有种节俭质朴,喜欢在金钱上矫情。因为永康人受过贫穷的洗礼,吃过苦,于是他们觉得幸福来之不易,更不愿割舍现在的富裕哪怕是一毫厘,至少我父母和祖上的生活景致都是如此,他们总是崇尚务实与简单。
关于永康本土的方言,我听闻遇到的异地人总结之后,他们竟然默契的达成了共识,他们说永康话是最难懂的两种话之一,有说像吵架亦或像日语的一派胡言。这种方言特点大致是腔调极其的硬朗,常发第三四声,又奇迹般的没一点翘舌,说话带有一种逼人的气势。玩笑一番,我要想隐晦的交流不想被别人听清,那我大可以用方言和同乡人交流,这顿时有了亲近与优越的奇妙体验。
最容易使人着迷而能不经意间映照一方水土的话题莫过于“饮食”,有关“吃”,这是一个深邃的学术集合。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中国的设计也遵循这一原则,这是我们的哲学。在这里,饮食是以人民的生息劳作,人情中的悲欢离合为载体的,于是我们也会以此为主脉络来设计我们的饮食。说到永康的饮食,这个故事得从浙江开始讲述。
稻米,追溯到五千年甚至原始时代的河姆渡就有这种种植技艺了,这真是惊人的。这种稻粒是与陶器一并发现的智慧,它就是发源于浙江的。印象中的永康也是一个演绎谷田稻香的故事的地方。没有什么纷奢的佳肴,更没有精致的讲究。在饮食上,永康这座小城只是一个衣着白亚麻布的汗衫,拎着竹木编藤的菜篮的农人形象。苏州是文人墨客与贵族汇聚的古城,对“吃”是心思缜密的,就像他们建园林制作手工一样。杭州自古是官府要地,同样养育出一方严律讲究的人,很讲究地细嚼着他们的杭帮菜。说到底,浙江人是精明的商旅,喜欢行走四方。除了“稻米”就是对“盐”有很耐心的调控。在我印象中,永康人也是走四方的一群人,闯荡是很辛苦的,于是便塑造了这群不怎么逞口舌之快的能人。西南人喜欢吃发酵的酸,湘川渝等地吃得辛辣,苏沪一带爱吃甜。浙江的菜对咸与鲜较为注重。“盐”能够制作出大量的腌制食品,适合风餐露宿在外的游子。宁波与温州等地沿海,腌制海产品,绍兴用稻米酿造一坛佳话,用盐耐心雕琢菜品,别处这些依旧陌生,我就了解不多了。
金华这一代有一种叫做“两头乌”的猪,我们用它腌制火腿,用它做便于外带的酥饼,再到永康特有的肉麦饼亦是。梅干菜在金华也有诸多吃法,到了永康,梅干菜又被改良,那种翻炒的香气,如此独到,也许也是一种乡愁……苦咸苦咸的,带点干香,正如做人。在异地吃到的梅干菜扣肉总是不尽人意的,颇为甜腻。家乡还有一道梅干菜做的菜品绝对是杰作,焦糖化的猪油渣与梅干菜佐以姜末和青蒜翻炒,待芳香凝聚升华,顺势覆盖在一整块老豆腐上,碗内铺好酱油。有筷子分食,入口时,豆腐那纯粹的润泽与清爽和梅干菜浇头融汇,势必成了一番快乐的纵欲。
我尤其喜欢尝遍全国各地的面。至于永康的面虽然不很出名,但也促成了我一种完全的记忆。本地人尤其喜欢它。传统的鸡子索面——起先被用以庆生或者敬以长者长寿祝福的食物。直到现在的街上连锁的面食馆仍然有,但可能不是纯真的用本地的麦子做的面了,这种麦制面很滑,风味上麦香独道。不过它总不得我口,它没有西北甘肃新疆小麦制面,即便拉成二细依旧弹牙筋道。我抱怨得最多的是人们总把面条煮得太烂,这令我觉得面顿时抽光了灵魂。不过土索面的浇头倒是被约定俗成下来,用胡萝卜切细丝配上木耳,同样用现煎的次啦响的猪油渣,油色泛黄浮于汤上,配上两个圆滚滚的水煮蛋,有点诡异。
饭桌上,长辈们都惧怕油与辣,也着实吃不来奢华名贵的食材,外婆厨艺一塌糊涂,却煎得一手好豆腐,30年之久。平时总期待到外婆家吃粽子,这里一年四季不分端午都吃,我尤为喜爱。在外地上学就只能用烧麦代替。乡下养着几只鸡与蠢笨的鸭、湖里的大鱼这是无需香料修饰的鲜美。另外,唯一的,永康的生姜倒还是不错……
永康这一代代人用盐、豆米、稻谷讲述朴实的故事。饮食中带点咸味足矣,从不奢求过多。这当中馄饨、麦饼、豆腐干与稀豆羹、红糖与麻糍……似乎就能讲明白的故事,一个活出匠人与农人的朴素纯良的故事。
说了许多,写在最后的,永康人其实是一方纯良的人,我们虽有诸多不尽人意,但绝不寡淡冷漠。我们如此设计我们的饮食,人情悲欢离合寄托在饮食与民俗中,黄土丘陵与涓流的江还有远山孕育了一代代家人。父母期盼着游子的归来。时间流转,这个未完成的故事,每个人都谱写着答案。倘若,揭开斜阳若影下的徽派砖瓦明堂与老树,它依旧是那样的如故。在户牖结满尘埃,棉布与桑麻,铜铁敲打碰撞,发出一阵阵袅袅梵音;可惜门前的水沟已经弥漫瘴气的腐臭,空落落的树荫下曲终人散,土墙与梁木被推成崭新的火柴盒屋,过年的鞭炮声被叫嚣着禁止在记忆中……
唯独,带有别样眷恋的地方是……我老家是邻水而居的,一片宁静的湖,这种生活像极了梭罗和他的瓦尔登湖。湖中能捕到非常新鲜肥美的鱼虾,无需复杂烹饪。我学会了熟练的游泳,沿岸有成片荷田和蜿蜒的葡萄长廊,夜晚蛙、虫在倾诉肚里的苦水。我能划一艘细长似箭的雪白的飞舟,在遥远的湖心做一个守望者。零星几只山羊在食草,不知何故,羊肉每次都被煮的色泽堪忧,但有一种别处没有的乳酪的香气。到了冬日,围着壁炉烤制一些玉米与红薯。清明节要到了,我得去为祖坟上香火…
尽管时光让一切变得物是人非,至少我找到了斯堪的纳维亚与诗。
推荐文章
热点文章